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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 廊下之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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察覺到獨屬於周沈身上的清茶香氣後, 吟風就循著味兒溜去尋他。

她嘴角擒著笑意,想與他嘚瑟一番自己不僅解決了公廚危機,還靠著隨手一碗糖芋苗打動鞏長意, 主動收她為徒之事。

只可惜,待她踏出院門時, 便只看見闌檻旁的青磚上孤零零放著個空食盒, 人影卻消失在了長廊下。

他只是來還食盒的?為何走得這般匆忙。

吟風正待要追, 她那便宜師弟便咬著字, 細若蚊蠅地扭捏起來:“師……姐, 咱們還沒給師父敬茶呢。”

想著反正晌午下值後還得去府廨送餐, 總能相見,吟風也就棄了去追的念頭。拾掇好空食盒,回去繼續完成這場沒頭沒腦的拜師禮。

可等她做好了晚膳送去府廨後,才從趙士謙口中得知,周沈晌午前就整理好近來半月的大小卷宗前往大理寺進行覆審交割, 早前就已離開京兆府。

眼下這個時辰還不回來, 怕是晚膳也會在大理寺公廚順道解決, 不必她忙碌了。

周沈歷來是個大忙人,吟風也就沒多心去想,只覺可惜了她勞心費力做出來的晚膳。

二人說話間, 趙士謙自顧自拿起周沈的食盒嘗起了味兒。

吟風煮了鯽魚豆腐羹,佐一碟清脆可人的筍絲,和兩塊酥脆掉渣的棗泥酥。

魚肉烹地軟爛鮮香,入口即化。豆腐歷經久煮, 吸飽魚肉的清甜, 還帶有本身的滿滿豆香。

最特別的當屬棗泥酥。

今日這棗子, 原是鞏長意遣人采買來向吟風和陳娘子賠罪的。

原意是想著女孩子身子薄弱, 鞏相韜又刻意為難她倆在這數九寒天的冰水裏淘洗芋頭,便想買來多煮些紅棗姜茶補補氣血。

可吟風瞧著一盒子肉厚味甜的上乘大棗,腦子裏只剩了棗泥酥。

棗泥是她現蒸現炒的,因為沒打算留用到下一頓,加之天氣涼不怕變質,她添的糖分也少了許多。

做出來的口味濃郁而不甜膩,初嘗微苦,回味是棗子沁人的甘甜。

趙士謙原本只當是普通酥點,囫圇個地塞進嘴中,嘗出味後竟有些舍不得咽下。

莫不是吟風向他問起鞏相韜的一案的結果,他定是要多仔細咂摸點滋味來。

趙士謙清了清嗓子,“官吏狎妓,判流放三千裏;倒賣贓物,判杖責三十。”

他是司法參軍,亦是他參加科考那年的明法科榜眼。《梁律》背得滾瓜爛熟,張口便來。

“只是……”他搔了搔後腦亂糟糟的發髻,“鞏長意到底舍不得他這個敗家兒子,方才交了錢,贖了他的杖刑。”

贖了杖刑,吟風的這一口惡氣出得也就不順暢了。

她蹙眉,目色一沈,盯得趙士謙後腦直發麻。

趙士謙神色躲閃著看向半空,心虛解釋:“今年是個寒冬。鞏長意交了贖金,還能采買些柴火木炭,送去福濟院和京郊寺廟、田莊,也算……是給他兒子積點功德。”

一說起這天氣,趙士謙面上就泛起憂色,朝著目色所及的一片蒼茫天景感懷起來。

吟風也隨趙士謙的目光看去,無奈嘆氣。

他們擡眼看向的是京郊連綿的山勢。如今年節已過半月有餘,附近山上又開始下起沒完沒了的漫漫白雪,遮天蔽日的雪霧像是能活吞了人似得。

北風蕭瑟,寒冬仍舊漫漫。

這天氣歷來是會凍死人的。

但願那贖金換來的柴火木炭,真的能護住那些在受凍的人。

寒氣森然,從衣衫的縫隙鉆進脖頸,直教人一個勁地打著寒顫。

趙士謙只好用雙手緊緊捧著溫熱的鯽魚湯呼嚕呼嚕地喝,魚湯裏添了些許姜絲和紅椒段,入口並不辛辣,但一身的寒氣足以被這些香辛料刺激得消失無蹤。

只剩餘味悠長。

趙士謙指腹摩挲著的碗壁漸漸變涼,若有所思地看向吟風,“為何我嘗著周沈食盒裏頭的,好似比我的要更好吃些?”

吟風看向遠處山景的目色陡然一滯,面頰也即刻暈染了胭紅。

雖說這抹羞意已經讓她露了餡,但她依舊嘴硬,不單如此,還故作玄虛地瞇眼笑起來:“趙司法可曾聽過一句話,叫‘別人碗裏的都是香的’?”

以往吟風聽見這句話,都是家裏人教訓自己嘴饞貪吃時才會說的。

吟風憋起笑,趕在趙士謙反應過來前,就端起食盒溜之大吉了。

再見到周沈,已是兩日後的清晨。

期間,他不是在大理寺交接覆審,就是在與吏部、禮部一同擬定即將到來的春闈事宜。

用膳的時間一再壓縮,每每去送膳食,都撲了個空,只得便宜旁人。

就連陳娘子都有些疑惑,“你馬上就能當大梁第一女吏廚!周少尹怎也不來看看?明明我都差阿亮將此事告知他了……”

饒是再遲鈍,吟風也察覺出些與往日不同的氣氛。

她捏起下巴思索。

莫非是胡人殺手一案?

許是周沈覺得她如若成為吏廚會徒增風險,這才不願她涉足禮部。

可轉念間,又覺這想法有些“自作多情”。

到底多思無益,遂安心研究起鞏長意交給她的食譜。

第一女吏廚的想法的確有些冒失,鞏長意尚在同禮部的精膳清吏司斡旋,希望他們至少先給吟風一個展示的機會。

掙得了機會,鞏長意又擔憂精膳清吏司會故意下絆子為難吟風,便與她惡補了兩日白案手藝,爭取補齊短板。

這日清晨,便是鞏長意帶著吟風和已經銷去奴籍的小師弟成玉,一同前往精膳清吏司接受考驗的日子。

吟風收拾好趁手的廚具,在李策和陳娘子殷切的囑咐下,與成玉一前一後鉆進鞏長意備下的馬車。

車馬聲轟轟隆隆。

時隔兩日再見周沈,正是此恍惚困頓之時。

剛坐穩,身後便又傳來馬蹄和車軲轆聲,鞏長意隨手掀起車簾看去,恰與周沈打上照面。

他們二人招呼了幾句,周沈的目光便落在了吟風身上。

卻也只是看著,並未主動開口。

還是鞏長意朝他寒暄起來:“周少尹,這麽早是要去哪裏忙?”

周沈今日身著官袍,緋袍烏帽,本該是最明朗襲人的少年派頭,卻硬生生被他眼下一圈烏青擾亂,平白添了幾分郁郁冷情的面相。

他徐步朝車簾跟前走來,薄唇輕啟,隨口答道:“去上朝。”

冷風撩動著車簾,他敏銳看見吟風身後的車廂內,除鞏長意外,還有前日看見過的小廚役。

旋即,明知故問:“你們是去禮部?”

吟風神色微動,心道,他果然什麽都知道。

鞏長意卻並未領會兩人間的暗流湧動,認真解釋了緣由。

周沈聽完,眉眼間並無情緒波動,只語氣裏故作驚奇起來,“那便是同路?”

儼然一副話中有話的意思。

果然,他又接道:“你們師徒三人共乘,恐會擁擠。正好我的馬車也空著,小風姑娘還是坐我這邊吧。”

未及反應,周沈就自作主張地掀開了厚實的車廂前簾,清晨的寒風倒灌進去,鞏長意和成玉兩人都打起哆嗦。

做這動作時,周沈板著臉,神情冷淡莫名,還似乎帶了些怨氣。

明明前幾日才因救火和月下暢談一事,起了旖旎心思,她還當他也會存著幾分當日的溫情。

現下瞧來,倒真是自己自作多情。

縱然吟風此刻並不想遂了周沈的意,但也不好意思讓冷風吹凍著鞏長意。

只好憋下一口氣,免去言語拉扯,跳下車廂,朝周沈馬車而去。

規矩端坐了一瞬,吟風越發覺得氣氛凝滯,渾身都不自在。

於是前往皇城的這一路上,吟風都趴在簾子邊上瞧外頭的熱鬧。

實則馬車外頭也並無多少熱鬧可看。

從光德坊的坊門探出頭去,朝北一拐就踏上了通達皇城的含光門大街。

時辰尚早,霧色迷茫,街面上只亮著微弱的燈火為人指引方向。

上朝的時間,駛過的車馬也多是前去上朝的大臣官吏。

大梁對坊市分離執行地極為嚴苛,街道兩側沒有一處攤販,偶有路過的平民,也多是埋頭默然走著。

馬車行至含光門附近,吟風才總算得嗅得一絲熱鬧的氣氛。

這含光門位於皇城西南角,與東南角的安上門並列,一同拱衛最中央的朱雀門。

它的規制只有一道中門和兩道角門,不比擁有五道門的朱雀門巍峨雄偉。但因處在拐角,兩側的墩臺使得它尤為厚重。

其下則是一排整齊利落的馬棚,歇著來往官員使臣們的車駕馬匹。

這些馬棚有宮人內侍時刻維護,極為整潔。嗅覺靈敏如吟風,也幾乎聞不到牲畜身上的異味。

踏過這道門便是皇城內部,須得下車步行。

吟風發現的熱鬧,也正在含光門背後的一小段廊道上。

離得尚遠時,她便察覺出空氣裏中有一絲糯嘰嘰的食物清甜味道。

近看去,方知是這廊道裏傳來的。

外頭還擠著許多身著緋色或綠色官袍的朝臣,他們圍站一圈,皆是因為裏頭有兩名分粥食馎饦的小吏。

吟風跟饞貓轉世似得,這場面一經入眼,肚裏當即就咕咕地叫出聲,腳步也不自覺朝廊下探了幾步。

周沈離她不遠,耳朵靈光,將那響動都聽了去。卻也不做聲,只朝著那略顯擁擠的廊下走去。

待他從人群中再擠出來時,手上已經多了碗厚厚的白粥和一提油紙包著的餡餅。

鞏長意姍姍來遲,望著廊下的熱鬧,與吟風、成玉二人指道:“瞧見那兩名小吏沒?”

他們點頭如啄米。

“這二名小吏也歸屬精膳清吏司,專事負責廊食的。”

吟風:“何為廊食?”

成玉先前隨鞏相韜出入過幾回禮部,含光門也並非頭一次見識,因此對廊食還算知曉一二。

他笑嘻嘻地搶過鞏長意的話頭,“我知道!廊食就是廊下之食,是供朝臣——”

話未畢,成玉嘴邊便被周沈遞來的一塊餡餅打斷了聲音。

接著,周沈也向吟風和鞏長意分來餡餅,並將成玉未完之話補齊:

“廊食是供朝臣及內侍所用的便餐。京兆宵禁森嚴,早朝時辰又毗鄰宵禁解除之際,東西兩市尚未開市,朝食不便解決,廊食便順勢而生。”

鞏長意頷首,“這含光門的廊食是由禮部精膳清吏司負責,不過清粥簡餐,不足掛齒。太極殿下亦有一處廊食,專供百官下朝後所食,乃是宮城大內的禦膳房料理,如同聖上禦賜!”

吟風眼睛一亮:“禦廚?那師父您也做過?”

憶起在禦膳房的日子,鞏長意頗為得意,“年輕時倒是做過幾回廊食,後來當了總管,哪還顧得上這事!”

提起這個,鞏長意的話匣子倏地敞開,恨不得將他當年是如何在禦膳房叱咤風雲的,都一股腦倒出來。

吟風當是說書,聽得也樂。耳朵聽著故事,嘴巴咬著周沈遞來的燒餅,哪頭都不耽誤。

這餡餅已經半涼,但外皮尚軟,一圈金黃仍殘著些許酥脆。

內餡是醬肉沫,鹹香適中,咀嚼時偶爾咬到脆生生的蔥白,輕微的辛辣刺來,既解了膩又增添許多回味。

已經惡補許多白案知識,吟風一口就能辨別出,這餡餅的餅皮乃是用燙水和面,再添稍許老面做成的半發面。

此般做法的優點一來是能縮短發酵時間,做的人不必提前許久勞碌;二來便是即使涼透,吃的人也仍會覺得面皮松軟適口。

吟風嚼著口齒生香,這才想起陸司簿曾提起一事——

說他在鴻臚寺也嘗過精膳清吏司的吏廚所做的飯菜,雖沒有像鞏相韜那般偷梁換柱,但其手藝也很是難以下咽。

可今日嘗這廊食,倒也並非如陸司簿所說的那般難吃。

她把疑惑說與鞏長意聽,卻只得到一臉意味深長的笑。遂又轉頭看向成玉,問:“你知道原因嗎?”

成玉驚恍恍的,不知在何處神游。壓根沒聽清眾人所說何事,只懵懂著瑟瑟地搖頭。

吟風瞧他神神秘秘,以為是知曉內情卻不敢說破。便特意離近些,用手肘碰了碰成玉的肩膀,示意他近些來耳語。

與此同時,成玉身後那道來自周沈的陰惻惻的目光越發冷厲。

後頸窩像是吹起一陣陰風,險些索走成玉三魂七魄。

他趕忙轉頭撤了幾步,等與吟風恢覆原有距離後,那道要命的目光才收了回去。

吟風還想追問,卯時二刻的梆子聲正當落下,再有一刻便是上朝之時。

廊下的朝臣官吏們猶如驚弓之鳥,有的狼吞虎咽起來,有?婲的幹脆將沒吃完的餡餅用油紙重新包好,以待朝後再吃。

眨眼間,人群便如鳥獸般散開,臣子們紛紛沿廊道往承天門而去,其餘官吏內侍們也都各自奔赴自己的崗位。

鞏長意拍去手上碎屑,催促道:“咱們也該走了。”

禮部和太極殿並不順路,周沈要繼續沿北廊道直走,吟風他們則會拐向東邊廊道。

臨到暫別之地,周沈才緩步略等了片刻,抿唇皺眉,像是有什麽話要說。

見她前來,才惜字如金道:“……一切順利。”

吟風有些楞神。

她還當周沈憋了這許久的話,是想勸她別去禮部的。

未曾想,他會這般說。

那這接連兩日都故意躲著她,到底所為何事?

此刻來祝她,是出自真心?或只是堂皇的裝點之詞?

她既想開口問清楚,又怕耽擱上朝的時辰。

背後朝臣們的背影都在匆匆行遠,仿佛無聲催促。

到底,還是未能來得及問出口。

作者有話說:

前文修改了一下,之前寫小師弟忘記取名字,加了小師弟的名字。

抱歉好久沒更新了!(默默低頭認錯認打認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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